据贵州省黎平县应急管理局通报，8月18日凌晨1时2分，黎平县肇兴镇肇兴村“梦幻肇兴”客栈发生一起火灾，过火面积约平方米，事故造成9死2伤。

据本刊了解，事发地位于肇兴侗寨主街，但主要受损的部分不在主街临街一侧，而是在主街背面客栈3层及以上的建筑主体，那背后还有一连片的村寨房屋，开着几十家民宿。多位到访当地的游客向本刊回忆，事发民宿的房屋空间狭小拥挤，楼梯“只有50公分左右，只能一人通行”，而其他的民宿房间有些甚至“连能让人逃生的窗子都没有”。

客流旺季的火灾

19岁的张欣在火灾中侥幸躲过一劫。

8月18日约凌晨1点，张欣被一阵玻璃掉落的声音惊醒。她在肇兴侗寨一家旅拍店做暑期工，被安排住在一家民宿里。她住的房间紧挨着另一家客栈，平时透过窗子就看到那家客栈的房间里去。张欣惊讶地发现，那家客栈的房间里通红一片，还能听到悉悉索索的火烧声。但直到同客栈的客人们都开始往下跑，张欣才意识到，是发生火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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着火的是“梦幻肇兴”的客栈。客栈在贵州著名景区肇兴侗寨的主街上，开业已有5年，老板是一对当地夫妻，四十多岁，有2个孩子。客栈有一部分是临街的，在3楼。楼下则是饭店和是一家很大的旅拍馆。

据张欣介绍，火灾里主要受损的不是正面临街的部分，楼下旅拍馆里的衣物甚至有些都还完好无损。“主要烧的是房子后面，都烧黑了”。背街的房子是梦幻肇兴的大部分建筑主体所在——一共4层，1楼依然是饭店，从楼梯直通2楼后就是客栈前台，前台旁边是摆着电视和沙发的客厅，老板一家4口人住在这里，3至5楼是客房。

梦幻肇兴后面，也是这次火灾主要受损的建筑部分。(受访者供图)

藏在客栈后面的还有一连片的房屋。被吵醒的还有从江苏来肇兴侗寨旅游的王小明，他住在后面一家距事发地60米的民宿里。当天下午，他们一家7口人才刚落脚。那晚妻子出去拍旅拍，晚上12点半才回来，也正因此，王小明没有睡熟。1点10分左右，他从睡梦中醒来，本以为是雨声作怪，走到窗前才发现，前面的民宿烧起大火，黑夜里不断传来“救命”的呼声。

王小明还在民宿房间时，就发现前面起火(受访者供图)

大约10分钟后，王小明就带着家人疏散到主街，此时他看见来了2辆消防车，当地人开始自发帮消防员托举水管。他眼见有个人躺在担架上被抬进救护车。他听周围人说，担架上的人皮肤已经被烧焦。在慌张的气氛下，王小明的女儿受到惊吓，一直在他怀里大哭。

王小明下楼后拍摄的火灾现场(受访者供图)

张欣的出逃要困难得多。隔壁的玻璃、桩子带着火焰往下掉，张欣冲出房间后停在1楼不敢出去，等消防车过来扑灭了一部分火后，才绕道往街对面的一条小河跑去。她不敢回头，生怕被掉落的东西砸到。一路上，寨子里上的青年都出来了，找能抽水的地方帮忙救援。张欣一直跑到小河的桥上。这条河贯穿了整个肇兴侗寨。她觉得，“河里的水应该也抽了，第二天感觉河里水少了一截”。

据官方通报，这场火烧了有33分钟。

致命因素的堆叠

8月18日一早，张欣回到民宿取自己的东西，客栈前后已经设有专人值守，房间和楼道仍弥漫着一股烟味，她不敢久留，拿上东西马上离开了。心有余悸的王小明也取消了计划中的3天侗寨行，一大早就带着家人驱车离开，前往了黄果树景区。

事实上，在肇兴侗寨发生火灾前的一个月，7月10日早上9点50分左右，同样位于黔东南的西江千户苗寨景区的农户木屋也发生过一次火灾，过火2栋，造成当地2名村民遇难，6人受伤。更早之前也有火灾发生——年1月25日，黔东南的报京侗寨栋房屋化为灰烬。年6月17日，黔东南的德俄上寨发生火灾，二十多户人家的房屋被大火烧毁，所幸无人员死亡。

曾从事消防工作27年的许传升告诉本刊，当地建筑主要是传统吊脚楼，木质结构。“火烧起来的话，可能几分钟内楼板就塌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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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火灾前一周住在事发客栈4楼的游客告诉本刊，该客栈房间内外看上去都是木质的，地板也是木质的。这也是该民宿的卖点之一：旅游订票平台信息显示，梦幻肇兴客栈房屋采用砖木结构，家具全部采用实木家具，楼高3-5层，共有9间客房。

但据官方通报，“梦幻肇兴”为“砖混结构”。许传升解释：“砖混结构一般是用砖做承重墙，用混凝土做楼板，砖木结构则会使用木头做楼板。砖混结构的防火系数较高，但像肇兴侗寨这类地方，有的建筑虽然不是木质结构，但为了搭配景区的特色，外面还是会包一层木头，上面涂防腐防虫的铜油，这些材料和涂料在起火后的高温环境里还是容易被烧着的。”

根据现场图片和视频，许传升向本刊推测：客栈可能是从2楼起的火。人员发现起火后可能已经产生浓烟，由于紧张、视线不佳等等原因，“想灭火也不知道去哪灭”。加上逃生后没有关门，烟顺着楼梯一路往上，充满了楼道，令逃生更为困难。

许传升进一步解释，火灾中烟的危害是致命的。一是烟的温度很高，可以达到五六百度，对人体产生的伤害类似于火烧。呼吸道一旦灼伤，会产生水肿，导致窒息。烟中还含有大量一氧化碳，会造成人体缺氧。另外，事发地为民宿，民宿内的塑料等制品，会在燃烧后会形成有毒气体。

“等熟睡中的人发现着火，想下楼逃生已经不可能了。”

狂飙后的当地民宿

张欣家离肇兴侗寨很近，新冠疫情前每年她都去寨子上玩，一年来好几趟。今年她来主街的旅拍店做暑假工，一个月元，包吃包住。火灾发生那天，也是她最后一天上班。

对比以前，她发现寨子现在最大不同是，变得更“拥挤”，更“寸土寸金”了。尤其是主街较繁华的那一段，步行约20分钟的路，不但是多了各色招牌，而且一些以前只有1层的店面还扩建出了2层，房子之间“使劲挨着”，民宿也比疫情期间多了许多，“有一些房子以前还是村民自住的，现在也改成民宿了”。

根据今年2月《关于促进贵州民宿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》，贵州省计划到年，新增民宿市场主体家，并发展壮大一批民宿集群和民宿重点村镇。而黔东南黎平县的肇兴侗寨，也是贵州一个民宿集中的特色景区——据天眼查数据显示，截至目前，黎平县已注册的存续在业的民宿有家，而其中有55家成立于1年内，只有11家成立5年以上。据本刊记者统计，光是在事发地梦幻肇兴米范围内，就有30家左右的民宿。

密集的民宿背后，是旅游旺季的巨大客流量。附近一民宿负责人告诉记者，在火灾没有发生前，自家多元一间的民宿一直满房到9月6日。张欣打工这两个月来，一到晚上主街就“游客爆满”，11点之后都还人头攒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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肇兴侗寨从年2月开始配有专职消防队。主街中间有一个消防站。根据黔东南长安网报道，该消防队有专职消防员14人，两台消防车，一台三轮摩托车，负责肇兴侗寨景区及“八寨一山”景点防火检查、灭火及消防宣传等工作，以及周边村镇的火灾救援任务。而突然涌现的民宿，给消防带来了巨大的挑战。

最大的问题是，客流超过承载能力后，逃生空间被极大压缩。根据《黔南州民宿(农家乐)消防安全管理办法(试行)》，“客房、餐厅、休闲娱乐场所、厨房等应开设向户外的窗户，确有困难时，可开向开敞的内天井。”但根据一位广东的女性游客回忆，她提前3天订民宿就已经订不上了，没得挑，最后只能捡漏了一个“连能够逃生的窗子都没有”的房间。那位曾在火灾前一周入住事发地客栈的游客回忆，客栈1楼通向2楼的楼梯还算宽敞，但往3楼4楼走的楼梯则“非常狭窄”，“有个50公分的样子，只能过一个人”，而且一层楼只有这一个通道。

“这类民宿其实就是村民自建的房子，火灾一共烧了三四层，过火面积个平方，相当于每一层80个平方，里面还需要三四个能设卫生间、能住人的房间，空间从哪来呢，只能去压缩过道的面积”，许传升分析说。

在超负荷运行下，电力设备也显得脆弱起来：线路快速发热烧坏绝缘层会有燃烧风险。张欣记得，6月底入住时，民宿老板提到过有时店里的用电负荷会比较大，开空调的话，等着房间差不多冷下来了，就应该关掉。

许传升告诉本刊，目前民宿类建筑失火主要的原因就是电线或电器起火。遇到火情，应对也是短板：“即便是民宿里有灭火器，但一些村民可能也不见得会用，或者灭火器因为放的时间长了，已经失效了。烟雾报警器也是一样的，只有连了网的报警器才能在发现烟雾后马上提醒其他房间的人，而且如果长时间不更换电池，报警器可能也没用了”。

事发地附近一家民宿负责人告诉本刊，火灾后“一小时”他们按要求进行了整改，“后来就恢复营业了”。他说他家民宿的房间内都设有防毒面具、逃生绳，过道处按有4-6公斤灭火器，需要继续整改的是添置自动或人工的消防喷淋系统。但由于“该设备的安装工程量巨大”，他得“等到淡季人少了才能施工”。

从火焰中逃生的张欣已经回到家里，回想那一晚的经历，她庆幸自己没有睡死，“不然闻烟都够呛，太可怕了”。

(文中除许传升外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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